读《天龙八部》偶记

烬涯

金庸先生写了那么多小说，我最爱这篇《天龙八部》。人的喜好真的会随年龄而有所变化。上初中的时候，射雕三部曲是我最喜欢的。但现在《天龙八部》是我最爱，最近又重读了一遍。《天龙八部》里有很多佛理。金庸本人在写到“ 本书内容常涉及佛教，但不是宗教性小说，主旨也不在宣扬佛教。因书中角色信仰佛教者甚多，且有出家之僧侣，因之故事不能不带到佛教。大乘佛教含义极广，不单以人世为然，天上地下，无所不包。做人固然苦，做牛做马、做鬼做神也都苦。大乘佛法原是从印度部派佛法的“大众部”演变而来，其中包含了不少古印度民间的原始传说和信仰，现代人或觉其若干部分为迷信而不可信，但古老信仰常为象征，往往含有更广泛的真义。”
最初读《天龙八部》，我并不喜欢虚竹这个角色。印象里他是一个长相丑陋还很愚钝的小和尚，口拙，也不会说好听的话。之前在少林寺学了那么久，武功还那么差。他不像段誉聪明才辩，也不如乔峰英雄豪气，他只是走了狗屎运，瞎猫碰上死耗子，破了玲珑棋局，无崖子别无选择的情况下，无奈把武功传授给他，把逍遥派掌门传给了他。又稀里糊涂得了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的功力。最后还当了西夏驸马，成了人生赢家。觉得小说他的结局最好应该没有遗憾。
最近重读倒是生出不一样想法。
明代吕坤的《呻吟语》里说，人的资质分为三等：深沉厚重，是第一等资质；磊落豪雄，是第二等资质；聪明才辩，是第三等资质。段誉的聪明才辩只能算三等，乔峰是磊落豪雄是二等，虚竹算是一等资质的深沉厚重。
虚竹一起奇遇的起源来自于，没有分别心的慈悲。不管对方做了怎样不合理的事，他自己依然依善法而行。他所有的好运都是因为他慈悲助人。珍珑棋局，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破解的。再假设其他人，像虚竹一样，误打误撞走对第一步，但如果你不是围棋高手，照样下不赢。
虚竹之所以能破解玲珑棋局，除了第一招是误打误撞，杀死自己一大片打开局面以外，其他都是段延庆密音传声，指导他下，最后才赢的。段延庆之所以帮虚竹，是因为当时他被棋局所迷，差点自尽，多亏虚竹救了他。
P.S. 段延庆在天龙八部里算是围棋高手了。小说有章，专门写黄眉僧和段延庆比试为后面玲珑棋局做铺垫。
段誉是小说里出场的第一个人物，因父亲逼迫他学武术，而离家出走。误打误撞和乔峰虚竹结拜，他最后还成为绝世高手。
乔峰和段誉虚竹的结拜虽有误打误撞的因素，但是并不草率，是乔峰一系列考察下做出的郑重决定，换其他人是不成立的。
先说乔峰和段誉在一个酒家偶遇。首先，段誉长相就不是一般路人。加上他的言谈举止(乔峰开始还把他误认为是慕容复)。
刚开始两人交谈，两个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，一聊天就知道对方谈吐不俗，是人中之龙。
两人比拼喝酒。乔峰是真的海量，段誉用了六脉神剑，作弊。段誉敬佩乔峰的酒量，为人豪爽。再说，六脉神剑是大理段王爷家的绝学。这样，就知道他是大理小王爷。段誉跟乔峰坦白用六脉神剑作弊之后，乔峰觉得这个小兄弟人品不错，待人诚恳，赤子之心。
喝完酒两人还比试了轻功。乔峰作为丐帮帮主，自然知道江湖上自己的武功在什么水平。段誉跟他比试轻功，还一直不落后。乔峰就知道他武功不错。段誉是大理小王爷，身边武功高强的亦不少，自然见多识广，但，乔峰高超的武功仍让他敬佩。
两个人英雄所见略同，惺惺相惜，结拜，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。
段誉和虚竹结拜的时候把乔峰也算进去了。两天结拜的时候，当时乔峰和虚竹还没见过面。四十一回 燕云十八飞骑 奔腾如虎风烟举，原文写的是：

……段誉见到萧峰突然出现，大喜之下，便想上前厮见……快步而出，叫道：“大哥，别来可好？这可想煞小弟了。”
萧峰自和段誉在无锡酒楼中赌酒结拜，虽然相聚时短，却是倾盖如故，肝胆相照，当即上前握住他双手，说道：“兄弟，别来多事，一言难尽，差幸你我俱都安好。”……
段誉眼见各路英雄数逾千人，个个要击杀义兄，不由得激起了侠义之心，大声道：“大哥，做兄弟的跟你结义之时，说什么来？咱俩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，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，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今日大哥有难，兄弟焉能苟且偷生？”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难，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，从人丛中奔逃出险，这时眼见情势凶险，胸口热血上涌，决意和萧峰同生共死，以全结义之情，这一次是说什么也不逃了。……萧峰心下暗惊，见这几个老僧个个步履稳实，目光炯然，料来必是寺中玄字辈的好手，心想这些人待会群起而攻，我萧峰今日要毙命于斯了，向走在身侧的段誉低声道：“兄弟，你到外面去照看一下我的随从，再照护你爹爹。”段誉微笑摇头，低声道：“少林派不会加害我爹爹。所谓义结金兰，即是同生共死！”萧峰心中感动，轻轻握了握他手。
……
萧峰向十八名武士说道：“众位兄弟，这位大理段公子，是我的结义兄弟。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，寡不敌众，已势难脱身。”他适才和慕容复等各较一招，虽占了上风，却已试出这三大高手每一个都身负绝技，三人联手，自己便非其敌，何况此外虎视眈眈、环伺在侧的，又有千百名豪杰。他拉着段誉之手，说道：“兄弟，你我生死与共，不枉了结义一场，死也罢，活也罢，大家痛痛快快地大喝一场。”
段誉为他豪气所激，接过一只皮袋，说道：“不错，正要和大哥喝一场酒。”
少林群僧中突然走出一名灰衣僧人，朗声道：“大哥、三弟，你们喝酒，怎么不来叫我？”正是虚竹。他在人丛之中，见到萧峰一上山来，登即豪气逼人，群雄黯然无光，不由得大为心折；又见段誉顾念结义之情，甘与同死，当日自己在缥缈峰上与段誉结拜之时，曾将萧峰也结拜在内，大丈夫一言既出，生死不渝，想起与段誉大醉灵鹫宫的豪情胜慨，登时将什么安危生死、清规戒律，尽数置之脑后。
萧峰从未见过虚竹，忽听他称自己为“大哥”，不禁一呆。
段誉抢上去拉着虚竹的手，转身向萧峰道：“大哥，这也是我的结义哥哥。他出家时法名虚竹，还俗后叫做虚竹子。咱二人结拜之时，将你也结拜在内了。二哥，快来拜见大哥。”虚竹当即上前，跪下磕头，说道：“大哥在上，小弟叩见。”
萧峰微微一笑，心想：“兄弟做事有点呆气，他跟人结拜，竟将我也结拜在内。我死在顷刻，情势凶险无比，但这人不怕艰危，挺身而出，足见是个重义轻生的大丈夫、好汉子。萧峰和这种人相结为兄弟，却也不枉了。”当即跪倒，说道：“兄弟，萧某得能结交你这等英雄好汉，欢喜得紧。”两人相对拜了八拜，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，义结金兰。萧峰不知虚竹身负绝顶武功，见他是少林寺的一名低辈僧人，料想功夫有限，只是他既慷慨赴义，若叫他避在一旁，反小觑他了，提起一只皮袋，说道：“两位兄弟，这一十八位契丹武士对哥哥忠心耿耿，平素相处，有如手足，大家痛饮一场，放手大杀吧。”

萧峰，虚竹，段誉，三个人是过命的交情，三个人都欣赏对方是重义轻生的大丈夫、好汉子。

2005年新修版改了结局，段誉和王语嫣，最后也没在一起，段誉最后领悟到自己其实迷恋的是神仙姐姐的雕塑，王语嫣最后回到了表哥身边和阿碧一起照顾疯掉的表哥。
乔峰，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。他曾说自己最受不了别人冤枉他。但他一直蒙冤。后来还失手打算了最爱的阿朱。
《天龙八部》所有人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。表面看来虚竹最好，他当上西夏驸马与梦姑终成眷属，但追根究底，他其实只想做一个小和尚。